来者不善

凹晶溪馆与凸碧山庄同时落成，正建在凸碧山庄之侧。先是穿凿地下水脉，积蓄成了一汪纯净湖泊，而后又以水晶玻璃于水下搭建了一座规模不逊于凸碧山庄的庄园，豢养了各色缤纷多彩的游鱼，种植了许多柔媚多姿的水草与形态优美的珊瑚。特别是在月夜，当人们立于溪馆之内，望着外间浸透着月色的绚烂神秘的水底世界，在打扮成美人鱼的容貌姣好的男女侍者的侍奉下饮酒乐时，便如身处古老传说中的龙王水晶宫中一般，快活无尽。

为此，负责建造凹晶溪馆的史家设计师还给这里起了个更加俗气却更加贴切的诨号——水晶宫。

事实上，比起凹晶溪馆这个文绉绉的名字，贾赦其实真就更喜欢水晶宫这个外号，精准、贴切、易懂，还有着微妙的可将四海握于一掌之间的源自权力的满足感。这日他与贾政在族宴上略露了一面，紧接着便忙不迭的领了几位同道朋友钻进了凹晶溪馆，搂着几个新弄来的嫩模，胡地海天的取乐，只觉得快乐无比，逍遥赛神仙。

一时邢大舅又嫌看中的小模特赶着奉承别人，待自己不够热情，趁着酒兴甩了她一巴掌，打得小模特哭得梨花带雨，又惹得被触动了怜香惜之心的贾政去劝。那邢大舅喝上了头，便十分的听不进话，见贾政劝解，当下斜睨着醉眼便道：“政老弟，你也少来咱们这里装你的‘正经’。你但凡真是个正经人，也不会和我们坐在一块儿。我们再怎么混账，也没正儿八经的在外头养姨娘，还把生的孩子带回家让老婆养着。怎么？发现那姨娘管起你来比你家老婆还厉害，又跟我们出来透气，这会儿又怜香惜啦？我真看不起你这种两面讨好的君子爷！这么着吧！你呢，要真看上了这妞儿，就把她领回去，刚好和你家赵姨娘凑一块儿养，怎么样？”

小模特闻言，顿时心向往之，殷殷的朝贾政递了一眼。她白嫩的小脸上还顶着红涨的巴掌印，泪盈于睫的样子格外的可怜。贾政强行将自己的眼睛拔了回来，勉强笑道：“邢老哥，你真的喝醉了。”

“我没醉！”

邢大舅嚷嚷着所有醉鬼的通用台词，贾赦见了心头大乐，拍着大腿，唯恐天下不乱的叫道：“我看这主意不错，老二啊，今天大哥就替你做主，把这丫头带回去，不用客气！那姓赵的女人要敢有意见，叫她过来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当着弟妹的面说！女人嘛，就不能宠着惯着，不然就蹬鼻子上脸！”

“这话是正理！”

众人纷纷起哄。贾政被他们七嘴八舌的一怂恿，想到情人近几年来逼着他让赵环认祖归宗时越发刻薄的眼神与尖酸的口气，不觉也有些意动，便问那小模特道：“你叫什么？”

那小模特喜出望外，顶着其余女人艳羡的目光，含着盈盈的泪花楚楚可怜的回道：“周……”还未说完，贾赦便大声道：“好！这位就是周姨娘了！周姨娘，还不赶紧坐过去，给我家老二敬酒！”

姓周的小模特把自己的名字咽了回去，忙预备坐到贾政身边去，可方一起身，便被邢大舅一把扯住手腕拽了回去：“不成不成，还没谢过我这个做媒人的，怎么就急着走呢？”

小模特急得一头汗，正笑闹间，所有人忽然齐齐打了个寒噤，直觉的向门口望去。

水色粼粼，一只深紫的游鱼正从水晶壁外游弋而过，赦生的面影便如这月色水光间的游鱼一般，又是冷淡，又是深艳。

这是谁寻来的极品，怎么这会儿才到？这是这群喝晕了头的家伙的第一想法，而贾政到底在众醉鬼中还算稍有理智，在略一愣神之后，便将来人与银鍠家族的一位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成员的样貌联系了起来。他迅速检视了下自己的状态，确定衣着不算凌乱，又连忙系上了领口被适才陪酒的小模特痴缠着解开的扣子，起身道：“银鍠三公子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一面招呼着，一面纳闷。这样的人物要来，怎么自家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就算他是一时兴起上门拜访，那也得有个登堂入室的过程，怎地毫无征兆的就杀进了这里，而那么多的安保和佣人竟然都不见半点反应？

对于主动迎来的贾政，赦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而是眼风一扫，将周遭情形收入眼底。毫无瑕疵的冰蓝水晶玻璃源自于金陵王家旗下公司的最新研究成果，纯度极高，硬度韧度皆是一流，能被特殊磁场紧密束缚成特定的形状。戒神老者提交的调查里，这座规模颇宏丽的凹晶溪馆便是以这原理聚拢拼凑而成……

赦生隐隐而笑，收回了目光，凉着眼道：“我陪黛过来坐坐，可她的两位舅舅总等不来，我只好亲自上门来请。”

此语一出，别说是贾政，连贾赦的酒都被惊醒过来。以银鍠赦生的身份，能亲自登门把他们兄弟二人堵在了这里，显然是来者不善。贾赦手一摆，仆人们连忙一拥而上，把喝得烂醉的邢大舅等人与一众面色酡红的小嫩模们清了出去，又指挥着清洁机器人将满座狼藉打扫干净，放出清新酒肉秽气的芳香气体冲去满室糜烂气息，重新摆上了酒菜果品。这一系列工序原是凹晶溪馆的佣人们做得熟了的，从贾赦下令至收拾完毕，不过短短两分钟时间便已妥当。期间赦生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倚着门，隔了佣人们与机器人的进进出出，冷眼盯着贾氏兄弟，盯得两个阅历深厚的中年人一阵阵的背脊生寒。

直到新的席面重新摆好，贾赦方才松了口气，比划了个邀请的手势：“银鍠三少，我们坐下再谈？”

赦生的目光在他因酗酒渔色而略显出浮肿之态的脸上格外的留驻了一会儿，贾赦只觉得那两道目光便如最锐利的光刀一般将他一层皮一层皮的分剥剔开，又似一颗颗密密麻麻的锐利长钉，牢牢地要把钉死在地上，不觉心下微怯，暗想：“分明就是个生得比女孩还要漂亮的年轻人，怎么凶巴巴的跟要吃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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